更多围观的百姓听清楚,并未冲到朱以派和郑海珠面前,而是原地跪下。
哥哥扯开大嗓门,朗声道:「青天老爷们,俺俩的村子,从咱大明太祖爷打下江山后,就是齐王庄的。后来齐王他老人家没了,朝廷也没把咱那块划给鲁王。多少年了,咱们就是老老实实地种地、纳粮。不曾想,衍圣公府看中了咱那边的肥田,逼着咱投献。乡亲们不愿意,他们就纵马毁田,县老爷也不敢过问……」
「你,你们这些刁民,莫要胡说!」
这回不必旁枝的孔尚义出头,听到「冤情」直指「衍圣公府」的孔胤植,立刻开腔怒斥道。
但他心里头着实也发虚。
两个田舍汉说得,多半是真的。
大明开国到如今,孔府所得的数千倾赐田,何止曲阜周边,而是遍布郓城、巨野、平阳、东阿等地。
孔家枝繁叶茂的各房,又确实仗着勋贵身份,不断地侵占新的私田,或诱使、或强行地让自耕农们投献土地
到孔家名下。
孔家那么多分支,每条分支又养了那么多「打手」,莫说占田了,就是欺男霸女、私设刑堂,也不少见,反正各县一听与衍圣公府沾边,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谁曾想,以往水花都翻不起的寻常事,今日变成了拉在门后的屎,天亮时有人打开门,把屎抛在了孔庙跟前的太阳下。
「刁民?呵呵,」张希圣越发提起了气势,朗然道,「孔夫子说过,修己以安百姓,又说,恭、宽、信、敏、惠,方为仁者之道。而你们这些孔门子孙,牟利无厌,不惜将百姓逼上绝路,对百姓敲骨吸髓,还要管他们叫作刁民。我看另有五个字,正合送给你们这些国之蠹虫、民之祸害,那便是:贪、苛、诈、蠢、恶!我昨日已焚香禀过先祖张阁老,定要继承祖宗遗志,将曲阜之事上奏朝廷。」
「我们愿随恩公北上,一同告御状!」齐王庄的两兄弟,也紧跟着附和道。
四面响起一阵爆竹般的拍掌声,混合着士庶的叫好声。
背袖而立的郑海珠,与朱以派迅速地对望一眼。
没有半分喜形于色的得意,但意思尽在不言中。
曲阜远近,并非烙上一个「孔」字的铁板了。
山东是南北通衢之省,兖州又扼守运河要道,前朝留下的异姓,以及经商输入的异姓,都慢慢地形成宗族。商而优则仕,仕而优则置田地,然而曲阜孔家一度甚至把持地方文官的任免,目下又变本加厉地吞并土地,怎会不引发异姓家族的不满。
此刻那些击掌叫好的长衫文士们,并一些员外模样的锦袍男子们,人人面带终于出了口恶气的神情,多半就是不姓孔、又要参与权力与资源分配的外姓世家成员。
朱以派至此,对身边的妇人,才算相识以来真正地服气。
她的这些棋子,肯定不是得了万岁爷的口谕后,才动手一个个排布在棋盘上的。
那哪里来得及?
她只怕是去岁夏天进京路过兖州小住时,就在琢磨这盘棋。
强将手下无弱兵,她发号施令,手下们也的确得力,主仆们从南到北找出来的这些人,要么是家世过硬,要么是冤情堪怜,难得还都是勇卒,摧枯拉朽般直奔着孔府后人的七寸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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